在中国的大学里,包括最好的北大、清华,都正在培养一群20几岁就已经「老奸巨猾」的学生,他们高智商,世俗,老到,善于表演,懂得配合,更善于利用体制达到自己的目的。一旦这些人掌握了权力,拥有了地位,带来的危害比贪官污吏更大!
——钱理群

精致的利己主义者」这个由钱理群教授提出的概念,就像一把手术刀,精准地解剖了我们这个时代教育体制下产生的一种典型人格。但先等等,在探讨之前,我们必须清晰地定义“是什么”。

很多人将其简单理解为“自私自利的人”,但这远远不够。“精致”二字才是灵魂。

利己主义本身是一个中性偏贬义的词。一个普通的利己主义者,他们行为的出发点和终点都是 “为了我自己” 。他们的行为准则是个人利益最大化(无论是金钱、名声还是享受)。比如插队的人、斤斤计较的商贩、为了奖金互相推诿的同事。你能一眼看穿他在为自己谋利。我们通常觉得这样的人“自私”、“讨厌”、“唯利是图”。但在某种程度上,他们是可预测的,因为你很清楚他们想要什么,他们往往真小人多过伪君子


但什么叫「精致」的利己主义者?这里的“精致”,不是指生活品味上的优雅,而是指手段的圆滑、伪装的高超、以及对规则利用的精妙。他们通常受过良好的教育,专业能力强,智商高。他们不是混混,而是精英,是传统意义上的“好学生”。他们懂得察言观色,深谙社会上的潜规则,能够表现得非常得体、礼貌、讨人喜欢。但这并非真正的共情,而是一种服务于自身利益的社交技巧

他们将世界看作一个由“工具”和“目标”组成的游戏。一切事物,包括知识、规则、法律、道德,甚至人际关系(友情、爱情),都可以被视为达成其个人目标的工具。当工具好用时,他们会遵守;当工具妨碍目标时,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绕开甚至抛弃。

他们履历光鲜,举止得体,说话做事看似无可挑剔,完全符合体制的要求。但他们的内心缺乏真正的信仰、激情和价值关怀。他们不做“坏事”,往往是因为“做坏事的成本太高”,而不是因为他们坚信那是错的。他们追求的不是“我是谁”,而是“我应该成为谁才能获得最大利益”。


简单来说,你会犯罪吗?大多数人的回答是“不会”。但为什么呢?

因为害怕法律的制裁吗?那如果有一天法律和秩序不再存在,你会犯罪吗?你会把刀捅向你的朋友、师长乃至家人吗?

我想对于大多数普通人(包括那种有点小自私的普通人),答案通常是:“我可能为了生存去偷一块面包,但我绝不会把刀捅向我的朋友和家人。”

因为普通人是有血肉的。看到别人流血会害怕,听到惨叫会心颤。这种“共情能力”是人类进化的本能。即便没有法律,当你举起刀面对熟悉的面孔,你过往的情感连接会唤起巨大的心理阻力。你下不去手,因为你的心会痛。

也有可能会有义务论观点认为,不杀人、不背叛不仅仅是因为“犯法会坐牢”,而是因为这是人类道德必须遵守的底线。这当然也是一种观点。即使警察消失了,心里的那个“法官”还在。

但对于精致的利己主义者,如果他们足够诚实(或者我们在上帝视角剖析他们),答案可能是:“如果捅这一刀能带来巨大的收益,且没有任何后果(不仅指法律惩罚,也指日后的报复),那么——为什么不呢?”

还记得之前的定义吗?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善于“配合”和“利用”。在文明社会,他们尊师重道,是因为老师掌握着保研名额和资源;他们对朋友友善,是因为这是积累人脉。 一旦法律消失,社会规则改变,“尊师重道”不再能换取利益,反而可能因为争夺食物而成为负担。 此时,昔日的“恩师”在他们眼里,瞬间就会从“需要巴结的对象”变成“无用的累赘”甚至“竞争对手”。

普通人遵守道德是因为“我相信”;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遵守道德是因为“这很划算”。在法治社会,犯罪的成本(坐牢、身败名裂)太高,所以他们不仅不犯罪,还表现得比谁都守法。但如果法律消失,犯罪成本归零,此时,他们心中那台精密的计算机就会重新计算。

他们之所以“精致”,是因为他们总是极其理性的。在他们看来,感情只是体内的一种化学分泌物,不应该阻碍利益最大化。如果举刀能活下去,或者活得更好,他们会用强大的逻辑说服自己:“这是适者生存,我也没办法。”

这就是为什么钱理群教授说他们“一旦掌握权力,比一般的贪官污吏危害更大”。

因为在现有的社会体系下,他们是最完美的“守法公民”,甚至看起来是道德模范。但一旦环境发生极端变化(比如巨大的权力诱惑、或者法制的崩坏),只有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能够毫无心理负担地瞬间切换模式,将身边的人当作垫脚石。


我们不妨以几个具体的例子解剖一下。药家鑫案和吴谢宇案,正是“精致的利己主义者”这一人格特质的最恐怖、最病态的形态。

说实话我在第一次听说药家鑫案的时候是十分不解、甚至是困惑的。

一个普通人的反应可能是:恐慌、愧疚、赶紧叫救护车、思考如何赔偿。哪怕是利己主义的罪犯,可能最多也就是肇事逃逸。

但药家鑫是怎么想的?我们用他的原话:「怕她没完没了地缠着我。

请注意这个句式。在他的认知里,受害者张妙已经不再是一个“人”,而是一个“麻烦”,一个“问题”。于是,他启动了自己被长期训练出来的 “解决问题”模式 。他拿起了刀,连捅数刀,目的就是为了“清除”这个障碍。

他恨那个女生吗?怎么可能,他甚至不认识她。他不是因为仇恨而杀人,而是像清理电脑病毒一样,在 “处理”一个问题。这就是将利己主义推到极致后,对他人生命的彻底漠视。

吴谢宇的面具比药家鑫更完美。他是北京大学的学霸,GRE成绩全球顶尖,同学眼中的“宇神”。他阳光、自律、乐于助人,几乎没有任何缺点。他是教育体制生产线上最顶级的杰作。

但吴谢宇案的恐怖之处也在于此,在于其极度冷静的策划和对一切事物的工具化利用

道德是工具,他可以一边完美扮演“孝子”,一边冷静地策划杀死母亲;可以一边对朋友温文尔雅,一边在心里盘算如何利用他们。

亲情是工具,他以母亲的名义,编造其出国留学的谎言,向亲友借款数十万。母亲的身份、亲友的信任,都成了他行骗的道具。

甚至连自我也是工具,他辗转于各种娱乐场所,与性工作者交往,甚至准备拍色情视频牟利。他似乎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,将那个“北大学霸”的自我彻底摧毁,并把自己的身体也当作了体验和生存的工具。

他被塑造成了一个只能赢、不能输的表演者。他的母亲将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他身上,他的人生就是一场为母亲、为社会期待而演出的完美戏剧。他没有“自我”,只有“角色”。

当这个“角色”的压力大到他无法承受,或者当他发现自己内心的欲望与这个完美角色完全冲突时,他没有能力去调和,因为他从未被教过如何面对不完美的自己

吴谢宇的母亲不仅仅是大他者的代理人,她就是大他者本身。在父亲早逝后,母子形成了一个封闭的、令人窒息的共生关系。他唯一的出路,就是毁灭这个律法的来源本身

他的弑母行为,是一场精神病性的爆发,是一次通过毁灭大他者来获得“自由”的灾难性尝试。他杀死的不仅仅是一个人,而是他整个精神世界的支柱和牢笼。

他之后的生活——嫖娼、赌博、混迹于底层——是一种对之前被母亲(大他者)所禁止的一切的疯狂拥抱。这是一种报复性的、毁灭性的享乐。他通过将自己变成母亲最鄙视的样子,来确认自己终于“杀死”了母亲在他内心建立的那个象征秩序。


为什么我们的社会正在批量制造「精致的利己主义者」?我在这里试着发表几个浅见。

我试着从家庭、学校和社会这一个系统的三个方面来解析。

弗洛伊德学派认为家庭是一切心理疾病的源头,那我们就从这里开始。

我们的家庭教育始终缺乏对「配得感」的培养(我后面会专门写一篇文章探讨这个事情)。父母反复强调“你考第一名,妈妈就爱你”、“你听话,我们才带你出去玩”时,孩子学到的第一课就是:爱不是无条件的,而是需要通过“表现”来交换的资源。 这让他从小就习惯了将情感与利益挂钩。

禁止孩子看“闲书”,减少孩子“浪费时间”的玩耍,警惕孩子与“差生”交往……家庭教育只关心“考了多少分”,而不关心“学得开不开心”、“和同学关系怎么样”、“对什么感兴趣”。这等于在告诉孩子:过程不重要,动机不重要,只有结果是唯一有价值的。 这种思维范式,是日后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逻辑起点。

学校接过了家庭的接力棒,用更标准化的方式进行加工。

分数和排名是衡量一个学生价值的唯一标尺。这套体系完美地筛选出了最会“应试”的人。学生们很快就学会了,与其去探索知识的海洋,不如去研究“考点”和“得分技巧”。知识不再是目的,而是获取分数的工具。

在优绩主义下,身边的同学首先是竞争对手,其次才是朋友。教育资源是有限的,你多一分,就意味着别人可能少一个机会。这种“零和博弈”的心态,极大地削弱了合作精神和共同体意识。思想品德课上我们被教导要“助人为乐”,但现实中,花时间帮助同学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学习进度。他最终会明白:口头上的道德和现实中的规则,要以后者为准。 这教会了他们说一套做一套的虚伪。

当一个经过家庭和学校塑造的半成品进入社会,社会会完成最后的抛光。

当整个社会都在鼓吹“财务自由”、“阶层跃迁”、“人脉变现”。成功被极度简化为金钱和地位。这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提供了现成的、无可辩驳的终极目标。企业招聘看重的是你的“能力”(能为公司带来多少价值),而不是你的“品格”。社会关系中,人们更看重你的“资源”和“背景”。这个系统会不断奖赏那些最善于将自己“工具化”并利用他人“工具价值”的人。

更进一步地,当社会保障体系不健全,人与人之间缺乏信任时,每个人都会感到不安全。在这种环境下,“人不为己,天诛地灭”似乎成了最理性的生存策略。相信别人、为理想献身,反而被看作是天真和愚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