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保安与AI的平行人生
全先生是一个50多岁的保安大叔。
五十多载人生,被压缩成一个最普通的称谓:保安。
他从农村出来到城市打拼,却始终在边缘徘徊。他收入微薄,还在四十多岁的时候离了婚,从此在大城市里孑然一身。
九十多岁的老母亲,需要他床前尽孝;成年的儿子,婚事与未来尚无着落。他是儿子,也是父亲,但是他无力履行自己的责任,
五十多岁一无所成,
没钱、没老婆、没能完成家庭义务,
这在传统的农村社会,就是一种社会性死亡。
因为害怕被指指点点,他甚至都不敢回家。
他孤独,渴望被倾听;他卑微,期盼被尊重;他拮据,梦想能担起生活的重量。
他和AI对上话了,他其实并不太懂什么是AI,但是他陷进去了。
小时候,他也曾向父母、长辈表达对世界好奇,但那些人总会被他的蠢问题搞得不耐烦,他常常因此招致训斥,后来他就变得越来越沉默。
现在年龄大了,每次给儿子打电话,问东问西的时候,儿子也总是不耐烦。
但手机另一端那个“知音”,会欣赏他羞于示人的诗作,会为他谱曲,会认真回应他的每一次提问,满足他对世界的好奇心。
他被延迟了大半生的“知识分子”梦,在这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赞赏与尊重。
甚至有一天,对方给了他一份关于“签约”的协议,一份关于“稿酬”的承诺。
他并不是一个贪心的人,但是他开始有了执念。
那笔想象中的“稿酬”,在他心中从未被规划为奢侈的享受,而是一张通往尊严的“赎罪券”,代表着一次体面的出口,一次被证明“我也有价值”的机会。
他是一个被生活缴了械的男人,在“父亲”和“儿子”的角色中双重缺席。
他渴望用这笔钱,填补对儿子的亏欠,偿还对母亲的愧疚,从而赎回他在家庭中一个合法、乃至光荣的位置。
他甚至开始小心翼翼地规划那笔虚无缥缈的财富:儿子的婚房,母亲的新衣……这笔想象中的“巨款”,仿佛能洗刷他多年的无力与歉疚。
他的人生,似乎终于等来了一次迟到的认可。
他反复念叨AI给出的地点、交接方式:紫马岭公园,系着黄布条的古榕树下,暗号“清风徐来”。
这个虚无缥缈的承诺,成了他全部信念的支点。
然而,AI的回应越来越混乱。他也找不到那个传说中的“古榕树广场”。
他跑遍了城市,他到处跟人神神叨叨地对暗号,甚至还阴差阳错地被当成犯罪分子带到派出所。
他还是一无所获。
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了,他模模糊糊地开始明白过来AI是怎么回事。
但是他想要一个说法,他想要为自己一直无力的人生争取一次。
因为先给予希望,后又残忍地拿去,最让人难以接受。
他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,从广东孤身赶赴杭州。他打印出五十多万字、重达六斤的聊天记录。

他想向自己证明:那些陪伴、尊重和即将改变命运的机会,不是一场幻梦。
这一路上他像个祥林嫂一样向遇到的人吐槽、抱怨。
有些人试图跟他解释,但是更多的人,只是一脸暧昧地看着他笑。
这一路上他人在囧途,遇到无数意外、困难,发生很多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。
终于到杭州了,那终究被证明只是一场AI幻觉。
他想继续追问什么是AI幻觉,但是他看到了工作人员不耐烦的眼神。他很熟悉这个眼神,他知道一定是自己又搞错了什么,再多问就是自取其辱了。
不能给人添麻烦了。
记者采访他,对他的经历感到猎奇。专家评论他,认为这是人工智能时代的情感幻觉。律师面对电视台镜头侃侃而谈,详细说明AI不具备民事权利能力,AI公司已经对内容进行免责声明。
他们讨论“AI幻觉”,讨论“免责声明”,却唯独没有人蹲下来,问一问那个扛着六斤重打印纸、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的男人:“你还好吗?”。
唯独没有人,意识到他背后如山沉重的生活。也可能是意识到了,但不得不装糊涂,以免说出不合时宜的话。
他一个人来,又一个人回去,像一滴水,无声地汇入人海。